大化无情”与“道中有情”
——评贾达群的新昆曲风歌剧《梦蝶》
杨和平
一、冬日的华彩：台北首演简介
2007年12月13日，著名作曲家、上海音乐学院教授贾达群创作的新昆曲风歌剧《梦蝶》在台北“国家戏剧院”成功首演，反应空前，连演四场，场场爆满，一票难求。作品中，现代作曲技法与传统昆曲珠联璧合，成功地塑造了一种新的音乐戏剧风格，台湾相关媒体给予了高度评价。
该剧为台湾“传奇剧场”的委约作品，“传奇剧场”二十多年来，一直在中国传统戏剧舞台艺术上做了多种现代性的探索，佳作不断。此次委约，集合了各路英才，演出阵容强大，除作曲外，编腔由著名昆曲艺术家周雪华担纲，男女主角分别由享有世界盛誉的京剧小生吴兴国(剧中饰庄子/书生，同时，他也是该剧导演)与昆曲名媛钱熠(剧中饰搧坟女/田氏)主演，其他如舞台设计为林克华、张维文(台湾)，服装设计为前田文子(日本)，乐队指挥为江靖波等均为日本或台湾相关资深人士。除舞台美伦美奂、制作精良之外，在舞台表演上还安排有皮影戏、现代舞蹈及一些谐谑场面编织其中，让三个多小时的演出生机勃勃。
该剧脚本以《庄周梦蝶》为蓝本，参考了传统戏曲中《大劈棺》、《蝴蝶梦》等情节，叙述庄子为试探妻子田氏，故意装死，并假扮风采翩翩的王孙公子勾引田氏，往来之中，田氏竟坠入情网。拜堂成亲之日，所谓的王孙公子重演心口疼痛的故技，田氏救情人心切，决定拿斧头劈开庄子的棺木，欲取其脑髓，此时庄子却突然现身，并把委实道来，田氏羞愤自杀，庄子陷于自责与沉思之中。剧情探究了爱情的信任与背叛、人性的矛盾与挣扎，剧旨传达了庄子“与天地共往来”的精神。导演兼主演吴兴国在节目单上有一段话作了精辟的总结：“在两性平衡的时代，演[庄子试妻]是极荒谬。然而庄子的无情无信(天道)，对照田氏的至真至情(人道)，到最后这对迷失的灵魂，都归返到天人合一、生命自由境界，这也是庄子 ‘大化无情’与‘道中有情’的相对论述。”
谈及该剧的音乐创作，贾达群说：“与以往在西化歌剧的基础上添入中国元素不同，此次创作立足传统昆曲，以多元作曲技法及现代舞台文化为纲，纲张并举。这样，传统戏曲的经典唱腔与表演程式的光彩还能继续发扬。”就昆曲而言，其唱腔优雅、婉转，剧本文辞典雅、赏心悦目。如何精巧地营造其戏剧性，特别是音乐的戏剧性之中的当代性如何贯彻，尤其涉及音乐本身的音色元素，音乐的立体化层次如何规划等等考量着创作者的心智。
二、多元作曲技法与现代舞台艺术交融
《梦蝶》的音乐创作是在给定的脚本与基本唱腔的基础上做 “命题作文”，作曲家不但不能视其为创作的束缚，反之要将其捻熟于心，化为一境。这种镣铐之舞，其音乐若要动人魂魄，还得依心而来。还得出新，还要文采，其难度可想而知。贾达群对中国戏曲一直有着深厚的感情，早年创作的、并荣获“华人经典”的室内乐《蜀韵》便是从川剧音乐中提取素材创作完成。此次创作《梦蝶》，贾达群坦言并不轻松，创作的激情与创作的焦虑贯穿始终，可谓禅思竭虑。现简析其中作曲方面的一些具体做法：
乐队编制上采取了15人演奏的、中西乐器混合的室内乐队，其中8件西方乐器为：长笛(兼短笛)、双簧管(兼英国管)、单簧管、低音单簧管;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4件中国乐器为：曲笛、笙、琵琶、筝。还有三人演奏的东西方各种打击乐器及一个小型合唱队。
在整体的音乐构思方面，根据剧情的需要，设计了几个重要主题如蝴蝶的特定音响主题、色彩灰暗的冥界主题等在全剧音乐中贯穿，脚本之中并没有梦蝶的情节，音乐上的“蝴蝶”主题更具有象征意义。乐队的“音响造型”手法也是音乐的重要特点之一，以之来强化歌词和剧情的意境和人物的心态等等。这些特色音型匠心独运、意象生动，如表现女性柔媚的七度上下滑音，表现氤氲弥漫、升腾之状的颤音音型等，而这些特定音型大多从昆曲的唱腔之中提炼出来，在作品之中以展开、变奏手法予以贯穿，从而赋予该剧音乐具有一定的纯音乐作品的特点。
原来传统昆曲之中的乐队主要是跟腔伴奏，独立性很弱。《梦蝶》之中唱腔的配乐，乐队采用了当代专业音乐写作中音色音乐的写作技法和中国传统音乐支声复调手法相结合的方式，这种做法让传统昆曲中的和声因素或隐或现地予以保留，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演唱者跟腔演唱的基础，这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传统行腔的自由。但是，该作在音色上下足了工夫，音色特点鲜明，让唱腔熠熠生辉。其做法类似艺术歌曲中旋律与伴奏的辨证统一，乐队的独立性得以彰显，从而丰富了音乐的内涵和容量，使音乐本身可以脱离唱腔而显现其唱词和剧情的意境。
作曲技法从整体而言不拘泥使用任何单一的体系，而是一种多语言的混用，从而营造了更为丰富的音响色彩空间。加上精致的舞美、现代舞蹈以及“戏中戏”的穿插组合，整个作品将多元作曲技法与现代舞台艺术融入一炉，呈现出丰富、新奇的戏剧效果。
三、照亮自身，或将惠及其他
贾达群创作的新昆曲风歌剧《梦蝶》的成功上演，不仅照亮作品自身，也引发我们诸多思考。传统戏曲是我国宝贵的艺术财富，然而在当今社会之中，很多戏曲剧团处境尴尬甚至举步维艰却是不争的事实。抢救、扶持是社会共同责任，繁荣、发展则可以有多种思路。对于传统戏曲的改良、改造的种种提议，多年来一直绵延不断。但是，传统戏曲之中的“唱腔”精华如何在发展之中延续，如何真正实现它的延续，各路方家迄今似乎没有一致的意见，实践上“过”与“不及”的探索，让戏曲在“继承创新”的老话题上给出的令人信服的答案并不多。由政府资助、评选的优秀“文华”大奖之戏曲剧目，比赛完后，大多“刀枪入库”，鲜有成功的市场案例。如果说谭盾，郭文景等人的歌剧创作是在西方歌剧的基础上融入东方或着中国元素，而贾达群的实践则是在中国传统戏剧的基础上融入包括西方歌剧在内的世界音乐元素。《梦蝶》的音乐创作不仅保留了传统戏曲之中的“唱腔”精华，同时结合了种种现代作曲技法及多元现代舞台文化，保持了其艺术的高水准、高品位，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贾达群在节目单的创作札记上写道：“传统戏曲在当代的生存和继续发展要求我们必须具有更为聪慧的灵性和多元的才能。艺术贵在创新，也贵在包容。希望每一个艺术家和每一个艺术品种都能透过自身反映出大于自身的无限世界。”“我希望通过这次的实践，逐渐在音乐上找到一种方式写作更为中国化的“歌剧”。也就是说探索一种不抛弃传统戏曲的精髓，特别是在主要的唱腔上的做法。这一方面需要作为作曲家的努力，也需要戏曲演员的努力。”至少我们可以这样说，国内严肃音乐的市场应该鼓励出现这样的新面孔，它不仅仅启发了我国歌剧、戏曲创作的新思路，也实实在在地宏扬了传统戏曲文化。知难行亦难，我们不仅要感谢这些艺术的创造者，尊重这些艺术作品的价值，也让我们期待会更多的惊喜在前头等着我们去分享。
